什麼是調教者的基本條件?看了電影追殺比爾2之後,Mancer認為訓練了眾多殺手的比爾就是個極致的調教者。『「調教」是一種精神虐待的極致,主人決不會殺掉自己的奴隸,而要小心精巧地保持主奴關係的永恆循環;主人踐踏奴隸的尊嚴時決不手軟,但他也會不吝於表達對奴隸的熱切愛情。』追殺比爾2的故事,原來不是烏瑪舒曼,而是比爾的『強者的復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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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想不到論文初稿完成竟是新聞台開台半年後的事。身邊有人去美國了,老爸老媽來去海峽兩岸兩次了,我胖十公斤了,追殺比爾也演到第二集了。所以,寫篇「追殺比爾二」的紀錄夾住論文寫作生活的頭尾兩端,感覺還挺有始有終的。
本文
看KB2是半個月前的事,詳細內容其實幾乎忘光矣。不過我還記得兩件事,第一、和KB1的女劍士大殺雜魚相比,KB2的一對一卡理斯瑪型決鬥實在是文謅謅了不少;第二、「比爾」真是一位優雅的「調教者」典範。
先說第一點:所以第一集帶來的快感沒了!如果你看過KB1,走進電影院卻覺得第二集怪怪的,我想不是一二集劇情的連貫性問題(註1)。KB1實在沒什麼「總體劇情」可言,它有的是每個小橋段的美學張力。閉上眼睛想一下,KB1在演什麼?你會發現要講述劇情實在很困難,而且一點也不KB。但閉上眼睛,如果你腦海裡閃出第一集在壽司店遇見(章魚頭)鑄刀師父的畫面、御蓮童年時代的動畫、決鬥時的雪景與演歌、法國美女斷臂噴血的尖叫聲、變態鐵球女子高中生七孔流血眼睛上吊、crazy 88和唱怪歌的女子樂團…髒話就出來了:「X,這電影看得真讓人熱血沸騰!」
反觀KB2,它花了一點時間交代前因後果,但我認為劇情敘事仍然不是重點。KB2和KB1的差別,在於烏瑪舒曼以外的每個人物都被「放大」了。KB2沒有大亂鬥的場景,焦點只有主角和四個配角的關係:看起來頗遜的男殺手、獨眼Elle、白眉、Bill。而這四個人被鏡頭描寫的深度,恐怕都到了KB1御蓮那樣的程度:癡肥的男殺手也有英雄要為五斗米折腰的嘆息、Elle放蛇和毒殺的陰狠,諸如此類(這裡不需要用排比法把劇情給暴露完畢)。
總之KB2變成一首主角-配角、主角-配角、主角-配角這種節奏的敘事曲。因為每個配角都有自己的曲折故事,它就和KB1一路過關斬將、殺兩個小魔王、最後再殺大魔王的風格迥異。KB2裡的「小魔王」也是有血有淚有過去的,他們和雜魚不一樣;他們和金髮女劍士決鬥時,雙方都散發出了屬於自己的神魅光圈,死的時候他們也有專屬的特寫。於是KB2成了部比較「正常」的電影。(註2)
唯一不正常的美妙存在是「比爾」。
比爾向我們展示了幾個「調教者」的基本條件:(有限度的)恥笑敗者、保留王牌,與優雅的說教。「調教」是一種精神虐待的極致,主人決不會殺掉自己的奴隸,而要小心精巧地保持主奴關係的永恆循環;主人踐踏奴隸的尊嚴時決不手軟,但他也會不吝於表達對奴隸的熱切愛情。在鞭子與糖的滋味裡,比爾要求的不是「殺」,而是「臣服」。他是理性的敘事者,溫文爾雅且氣度恢弘的說書人;挑斷奴隸的手腳筋使之行動不能,他還是要撫摸著愛奴的臉龐執行一場心理分析,用醫生般權威但溫柔的口吻指導奴隸應該怎麼做。
這是一種從肉體深入精神的SM。主人戳弄奴隸但不至於血肉糢糊,重要的是用精密的肉體—語言連動技(例如用大口徑的鏢槍射出自白劑插入大腿)刺傷奴隸的靈魂。對靈魂使用放血、注液、使之鼓漲破裂、按摩與掐乳、刺激劍突等虐待術,最後讓靈魂跪地求饒哭著說「請你愛我」如何可能?比爾深知此道。
事實上,各種描寫善惡對抗的文本裡,「惡人」的話都很多。最典型者就是凡赫辛裡頭的白痴女吸血鬼:「呀哈哈你打不到我的!」「哦呵呵,看我吸乾你的血化做我的美麗!」然後下一幕立刻被幹掉,還被人吐了口口水:「要殺人就殺,不用那麼多廢話。嗤!」但比爾說的話絕非無意義的叫囂,他懂得有限度、有保留地恥笑敗者。羞辱對手是必要的,但比爾的高度自我教養,令他知道人應該避免自溺於勝利,逞口舌之快時肉體要保持忍者般的警覺。
身為「養蛇人」,比爾調教出一群女殺手。他調教的不只是她們美貌與技術,更包括她們對他的仰慕與仇恨。過去他誘惑烏瑪舒曼仰慕他、敬愛他,接著他誘使烏瑪舒曼憎恨他,最後適時放出「女兒」這張王牌混亂她的憎恨,製造她哭笑不得的瘋狂。比爾自己除了些微的遺憾與難過,其實是沒什麼情緒的,而受他精密的「身心控制術」所籠罩的女子,則是肉體變得極度強韌、心理波動無比巨大。
這是調教的極致:旁觀者可能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誤讀,但對奴隸而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上位者陰影永遠不可能抹消,對主人而言他也絲毫沒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怨懟憾恨。主人就是主人,奴隸的身心高揚是他理想調教成功的明證,死在奴隸手上一點也不需要尖叫哀嚎。比爾死得多麼慈悲祥和,孫悟空也許「殺」了佛祖,但一切都起源於佛祖的精心操弄,猴子沒有跳脫手掌和蓮花。「殺」作為故事的句點,證成的恐怕不是孫悟空對佛祖的「反叛」,而是不可逆的「臣服」。
第一集還適合用日常生活的「復仇」來理解這個故事。但到了第二集,我才驚覺真正的「復仇者」不是烏瑪舒曼,是Bill。這是一位調教師對自己豢養的寵物的復仇,或者說,「懲罰」。牧蜂者或養蛇人要馴服一隻殺人蜂或女毒蛇並不容易,放縱這小毒物脫逃而走不敷成本,當然要抓回來,抓回來時則要懲罰牠。日常生活中的「復仇」通常是受害弱者蓄積實力、最後打倒大魔王的敘事(追殺比爾第三集好像也打算這樣拍:法國斷臂女含辛茹苦養大目睹老媽被殺的黑人小女孩,黑人小女孩最後終於向烏瑪舒曼復仇),比爾卻是在執行一場「強者的復仇」。奴隸脫走,於是主人發抖的尊嚴決定要好好懲處這隻破壞完美主奴關係的賤物。
怒焰高張的主人當年不小心把小蛇幹到昏迷不醒活死人狀態,是他唯一的失手,但所幸「強者復仇」的目的,因為烏瑪舒曼的復活而重新回到軌道上。這是一部「雙重復仇」的故事,A.女主角醒來,向過去的主人報復;B.女主角醒來,過去的主人得以走出失手=失去好奴隸、失去主人快感的永恆遺憾,執行應有的「懲罰」,對一度脫逃的奴隸施行更強力的調教與身心操縱。
而這段雙重復仇故事給我的印象是這樣的:烏瑪舒曼不是贏在學會五步穿心指,而是贏在她懷孕了。奴隸的「勝利」不在於殺了主人,而在於成為「平等人」的意念瞬間。換句話說,日本(韓國?)女殺手撿起驗孕棒、一邊劍拔弩張一邊說congratulations的時候,被豢養的金髮受虐者就已經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孕婦不宜SM。比爾在烏瑪舒曼身上創造的臣服心域,早就因為一根顫抖的驗孕棒而土崩瓦解,五步穿心指紮實地擊中主人胸口的畫面,只不過是臣服心域瓦解的延遲體現而已。
不用當奴隸了,我要當媽媽。這是一種詭異的體驗,對於身為生理男性的我來說八成也是這輩子沒機會體驗到的事物(註3),於是我無法對烏瑪舒曼這匹「帶子母狼」劍客有太多的同理。當下我迷戀的,仍舊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絕對調教如何可能,我隱隱不安的則是「調教關係」發生的條件為何(不安是因為也許和「主人」先後天的不安全感有關係?),恐懼與咬牙切齒的則是「調教關係」瓦解的條件為何(除了「成為母親」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關鍵轉轍點?找出它,好做為進一步的控制對象,發明更完美的調教機制)。
當然這一切的問題與答案,是很重口味的。不過再我找到答案並得以寫出來之前,實地研究的過程應該會比重口味更重一些。屆時敝人必不吝於與各位分享重口味之體驗,也歡迎看到文章的各位,分享彼此在殺與操縱與溫柔與善良間游走的人間經驗,「重口味工作坊」今天就到這裡,謝謝各位,再會。(燈暗)(註4)
註1:聽過一位台北愛樂主持人說:「這部片應該一二集連在一起放才對,因為劇情會比較清楚好懂。」老子當下的感想則是:「你還是當樂評不要當影評吧,謝謝。」
註2:網路上不少人大呼KB2比較無聊,不好看云云。風格不一樣是真的,但我覺得不停怪罪電影「不好看」的孩子們可能忽略了一件事:「看電影」是一種自high的系統性經驗,基本上只要你的意義詮讀技巧夠,什麼電影都能high。這種意義詮讀自high術和品鑑電影的能力是不衝突的,所以當我們說「某電影很難看」,除了某電影真的很難看之外其實還有第二層意義:「某電影是我自high能力的極限」。以敝人來說,目前碰到的極限是「脫線帝國」(請參考百視達)。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修煉到看「脫線帝國」還很high。
註3:有篇呼籲民眾「母親節請帶媽媽上電影院看KB2」的文章,還被轉錄到ptt的女性主義板上。這表示KB2的意義解讀至少包括一個「母親」或「女性」主體發生學的面向,這個面向可能是會引起一群人共鳴的。參考: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fatdream/3/1238164473/20040429011742/
註4:這個莫名其妙的結尾只是因為主人我肚子餓要準備去吃中飯了。
Ps.圖片出自http://killbill.movies.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