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戀的特徵
在虐戀亞文化中,虐戀者之間的關係是各種各樣的。從關係的時間長短看,既有短期的臨時伴侶,也有長期伴侶,有些甚至是夫婦關係。以生活方式的角度看,有些人是「全天候」或是「專職」的,譬如一些男女「主人」和他們的男女奴隸的關係就是這樣;對另一些人來說,虐戀只是「臨時工作」式的或「兼職」式的,周末相聚或假期共同出去度假。以虐戀的角色扮演來看,有的像父與子的關係;有的是主人和奴隸的關係;有的是教師與學生的關係;有的是典獄長與囚徒的關係;有的是軍官與士兵的關係等等。關於角色互換的問題,既有施虐受虐角色始終不變的關係,也有施虐受虐角色互換的關係。以性別來看,則可以概括為四大類:第一類是男性施虐女性受虐;第二類是女性施虐男性受虐;第三類是男男關係;第四類是女女關係。
儘管虐戀關係之間的差異如此之大,它們還是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徵。
虐戀的第一個最重要的共同特徵是,參與者是自願的。這就是真正的暴力及其施暴者、受害者與虐戀關係的根本區別所在。虐戀就像色情領域的陰與陽,相互的關注與尊重是最重要的。在相互自願和尊重這些原則中,最重要的原則是自願。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說的那樣:『自願是虐戀的核心概念,如果一個人不是自願的,那麼「地牢」的門對他是關閉的。』(Polhemus et al,114)
有一種相反的觀點認為,一位真正的施虐者對於自願的受虐者不會感興趣,而只對不自願的受虐者感興趣。為證明這一觀點,德魯茲(Deleuze)舉薩德和馬索克的作品為例分別作為不自願的虐戀活動與自願虐戀活動的代表:在薩德的小說《朱絲汀》中,一伙虐待狂教士的一位受害者說:『他們希望能夠確知他們的罪行能帶來眼淚;任何女孩只要是自願來這裡的,他們就會把她趕走。』在馬索克那里,情況完全相反:受虐是自願的。在他看來,一個受虐狂男人容不下一個真正的施虐狂。他當然會要求拷打他的女人具有某種特徵,但這些特徵要由他根據自己秘密的計劃來塑造、來訓練、來規定,一個真正有施虐輕向的女人是絕不可能勝任的。在馬索克的《穿貂皮衣的維納斯》一書中,受虐者塞佛林是施虐者汪達的老師,他不得不訓練她怎樣扮演女主人的角色,直到她能勝任。而在薩德那裡,是完全沒有協議可言的。這就是自願的虐戀關係與不自願的虐戀關係的區別。因此馬索克的世界與薩德的世界毫不相干。德魯茲還把這種區別引申為施虐與受虐這兩種人格的區別:受虐者即使沒有身在夢中也願意以為自己是在夢中;而施虐者即使是在夢中也不願意相信自己身在夢中。(Deleuze,13,41-42,72)
按照德魯茲的這種說法,在薩德那裡,施虐與受虐雙方的關係是被迫的,而在馬索克那裡,雙方的關係才是自願的。對於這兩位作家的作品而言,這種概括或許沒錯,但是必須指出的是:現代人的虐戀實踐和薩德小說中的人物及其活動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此外,在虐戀活動的現代形式中,如果施虐與受虐雙方有一方是不自願的,關係的性質就改變了:它將不再是虐戀關係,而是施暴者與受害者的關係,因此應該不再屬於虐戀關係的範疇。應當將真實的虐戀關係與幻想中的虐戀關係加以區別:有許多虐戀者在幻想中將虐戀關係想像為非自願的、被脅迫的,因為這類幻想更能使他們動情,但是他們並不願意真正陷入這種關係之中去,他們與虐戀伴侶之間的關係也不是被迫的,而是自願的。即使是那些通過簽合同等方式陷入主奴關係的人,那些以主奴身份為生活方式的人,這一關係的最初建立也大多是自願的,而不是被迫的。因此,還是沒有超出自願的範疇。
虐戀活動的第二個共同特徵是,在活動之前雙方往往會事先就角色分配、活動內容、情節場景等細節做好約定。虐戀活動中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則是當事人在取行活動之前就整個活動做坦誠而詳盡的描述。一旦決定建立關係,雙方大多會對即將發生的行為細節做出詳細的約定。施與和接受、肉體痛苦或心理羞辱,大多遵循一個事先仔細安排好的腳本。對預期的情節的任何改動都有可能降地性快感的程度和活動的滿意度。
雙方必須要約定的內容有:什麼樣的劇情和角色可以使雙方得到性喚起;要不要有第三者或更多的人參加;他們是什麼樣的人;雙方能夠忍受的限度是什麼;可不可以使用「安全語」(safe word,因為在行為過程中,當一方說「不」或「停下」時,對方不知此話是真是假,而且說「不」的一方可能在束縛之中,不可能主動躲開他已經不再能忍受的疼痛,為這種情況事先約好的詞語就是安全語);採用什麼樣的性安全措施;什麼樣的行為和角色會喚起不愉快的回憶因此是應該避免的;什麼時候結束這次活動等等。如果違反了事先約定的情節,虐戀活動會出現危險,導致驚慌和憤怒。因此在商業性虐活動中,施虐一方要有精神和物質方面的技悄,一位虐戀專職女主人(dominatrix)說:『在B&D關係中,的確需要懂行的人,因為它很容易失控。你必須始終保持冷靜。』(McClintock,in Gibson et al,226)
虐戀活動的第三個共同特徵是,在大多數情況下,總是由接受者(有受虐傾向者)而不是由施予者(有施虐傾向者)來安排和控制活動的內容和程度。受虐者清楚知道能喚起自己性欲的疼痛的程度,因此他們在性活動之前大多與伴侶協商妥當,使自己所能承受的疼痛限度不致於被超過。在金賽收集的檔案中,有一部虐戀活動的紀錄片,其中有這樣一個情節:一位施虐者把燃燒的蠟燭油滴在被捆起來的伴侶的陰莖上。但是,在做這件事的同時,他極其仔細地觀察受虐者的表情,當他看到對方快忍受不了時,就把蠟燭移開,直到蠟油冷卻。一位觀察者說:我突然意識到,實際上是受虐者在控制施虐者的手。
有人甚至認為,虐戀行為可以被視為受虐者的自慰活動在戲劇舞台上的演出。施虐者所出演的角色是為了幫助受虐者實現他的幻想。受虐者對整個表演的控制權和導演權必須受到施虐者的尊重。如果施虐者超出了約定的角色,例如,如果施虐者把受虐者鞭打得太厲害,超過了受虐者的忍受限度,如果施虐者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過分投入或者過於自行其是等等,整個遊戲就失敗了。當然,在一次成功的虐戀活動中,雖然是受虐者在控制整個事件過程,但是施虐者必須有很好的直覺,知道什麼情況下應該繼續,無論受虐者再怎樣哭喊、抗議;什麼情況下應該停止。
虐戀群體的第四個特徵是,受虐者多於施虐者。佛萊德(Nancy Friday)在她對3,000名男性的性幻想調查中發現,在這些男性的性幻想中,統治女人的欲望似乎是個例外,而不是規律。在她的調查對象中,男性受虐與施虐的比例是四比一。她的調查結果與對賣淫業的調查結果相符:她們的顧客中,花錢做受虐者的人數要超過做施虐者的人數。男人幾乎像女人一樣喜歡在性幻想中選擇做受虐的角色,將疼痛視為快浪的象徵性代價,對於渴望那些在他們看來是「骯髒」的行為有負罪感。
對這一現象有這樣一種解釋:在虐戀活動中,施虐一方比較費力,他(她)必須掌握所發生的一切,發明各種情節動作,注意掌握限度,不能使對方受到真正的傷害,而受虐的一方只須聽命而行,比較輕鬆。因此據圈內人說,受虐者的比例總是大大超過施虐者的原因在於人性的懶惰,認為去做事不如聽命去做事。傳統兩性關係中一向由男性佔據的統治地位,在虐戀關係中無論對男人女人都喪失了吸引力。由於需求巨大,社會上已形成了一個被稱作「為受虐傾向服務者」(masochist servers)的人群,他們不一定是喜歡統治角色的人,但同意扮演這一角色。除了心理原因,受虐角色更吸引人的是因為它收益更大:受虐一方總是處於注意的中心,是虐戀戲劇中的真正消費者;施虐一方只是在滿足他或她的欲望,是虐戀活動中的服務方。
虐戀關係的第五個特徵是,施虐傾向和受虐傾向往往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即虐戀的主動形式與被動形式常常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這是佛洛伊德最先提出的看法,他說:『一個在性關係中能夠從對他人施加痛苦感到快樂的人,也能夠享受從性關係中接受痛苦的快樂。一個有施虐傾向的人通常同時又是一個有受虐傾向的人,雖然這一變態的主動或被動方面在他身上發展得更為強烈,在他的性活動中表現為主要傾向。』(Freud,1990,103)他認為,施虐者大多有過受虐的經歷:恰恰因為施虐者自身曾經有過快感與痛感聯繫在一起的體驗,他才能通過施加疼痛和得快樂。如果一個施虐者從來沒有親身體驗將痛感與快感聯繫在一起的受虐經驗,他很難從他人的痛苦中發現快樂。而且,佛洛伊德還認為,這種對立面的結合『具有重大的理論意義』。他將這種現象同雙性戀中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結合聯繫起來,這兩者的區別和對立在心理分析中常被表達為主動性與被動性的區別與對立。
但是,一些虐戀者從個人經驗角度出發,不同意這一觀點,例如馬庫斯就說過:『作為一個有受虐傾向的女人,我唯一難以接受的理論是,我同時是個有施虐傾向的人。』(Marcus,58)這雖然只是從她個人的感受得出的結論,但是可以肯定,有些虐戀者只喜歡扮演施虐角色或受虐角色,從來不換為另一角色,也找不到扮演另一種角色的感覺。
虐戀活動的第六個特徵是幻想的極端重要性。在虐戀活動中,幻想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在一些實際的案例中,一位因殺雞的景象而性喚起的人漸漸變成一見到雞腿就性喚起;一位因學校鞭打學生而性喚起的人會變成一看到繃緊的褲子就性喚起;一位因獻祭幻想而性喚起的人變成了只要看到被捆綁起來的男人就性喚起;還有人聽到鐵鍊的響聲或聽到「鞭打」一詞就性喚起。這是否說明幻想是不重要的了呢?瑞克的看法完全相反,他認為,這些景象恰恰成為幻想的釋放閘門,一旦開啟這道閘門,所有的幻想就噴湧而出。有些有受虐傾向的人僅僅因為受責罵或羞辱就可以得到性興奮。他遇到這樣一個案例,當事人只要聽到父親常說的一句話『你小心點,不許再犯』就會感到性興奮,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聽這句話,直到最後他帶著恐懼的表情說:『我可以站起了嗎?』(Reik,216-221)幻想顯然在這裡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佛洛伊德也注意到虐戀的幻想因素,他說:『在一些個案中,當事人對受到鞭打的真正經歷感到不可忍受,但在後來的幻想中,情形卻發生微妙的變化,幻想中的懲罰總是不會給兒童帶來嚴重傷害的那一種。』(Freud,1990,218)
虐戀活動的重要理論家柯麗菲亞(Pat Califia)說:『理解虐戀的關鍵概念是「幻想」。所有的角色、對話、戀物癖式的服飾以及性活動,都是一幕劇情或一種儀式的組成部分。參與者是在擴展他們的性快樂,而不是在催殘或壓抑對方。一個施虐者或受虐者完全清醒地認識到,在虐戀遊戲中的角色絕不適合於同其他人的交往,幻想中的角色也絕不是她的全部本性的總和。虐戀亞文化是一個劇場,在其中可以上演性的戲劇……』『三年前我決定不再忽視自己的性幻想。從兩歲開始,我就開始構造一個私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充滿統治、服從、懲罰和痛苦。禁忌、意識的覺醒和治療都沒有能夠損害這些可怕幻想的魅力。』(轉引自Segal et al,150-151)
虐戀活動的第七個共同特徵是其遊戲性質、表演性質、儀式性質和象徵氣質。虐戀活動的主旨是將其現實轉換為戲劇,以及身份和角色的轉換:奴隸轉換為主人,成人轉換為嬰兒,痛感轉換為快感,男性轉換為女性,然後再換回來。這也是它同真正的殘忍與暴力的區別之所在。在大多數情況下,此類活動都只包含輕圍的或遊戲性的傷害,很少導致真正的肉體疼痛和暴力。在虐戀社群中,人們將傷害(hurting)與戕害(harming)作出了區分。前者只造成心理或生理的痛楚,後者才造成真正需要醫藥救治的肉體傷害。在虐戀活動中,真正造成性伙伴受傷到需要救治程度的情形是極為罕見的。發生在陌生人之間的無緣無故的暴力不會使有受虐傾向的人感到快感,也不會進入他的活動中去。
作為一個遊戲和戲劇,虐戀活動有它的遊戲規則。有人對虐戀遊戲規則做了如下概括:
- 在上者與在下者在稱謂上有區別。
- 在上者與在下者在所占據的位置上有區別。
- 在下者所穿衣物應當比在上者少。
- 在下者應穿傳統僕人的服裝。
- 在下者應當穿異性的服裝。
- 在下者應當被捆綁。
- 在下者禁止說話,或只可遵命說話,戴眼罩或戴面具。
- 在下者達到或禁止達到高潮應該遵命而行。
- 在下者應當被當做家具或動物來對待。
- 在下者的身體上應當被穿上鐵環或打上烙印,表明主人對他的永久所有權。
(Polhemus et al,96-98)
這些規定雖然聽上去有點駭人聽聞,但虐戀遠遠不是對無助一方的專橫統治,而是相互的、自願的和遊戲性的,所有的活動內容都是事先策劃好的,令人想起安排嚴謹的儀式和劇場的劇目。成功的虐戀活動可以同成功的戲劇媲美,它需要大量的直覺、想像力、創造性和雙方的合作。
一位虐戀俱樂部負責人的話清楚地表明虐戀活動的遊戲性質,他說:『為什麼不到Skin Two(倫敦的一家最著名的虐戀俱樂部)去買上一些好玩的設備,你這個禮拜可以當一禮拜的奴隸……大家來玩吧。』(Green,310)因此,把虐戀稱為成年人的遊戲是很貼切的。
對於有虐戀傾向的人來說,儀式性的活動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它是幻想世界的縮影。然而,儘管幻想的因素極為重要,虐戀者往往不能僅憑幻想解決性欲衝動,因此總會以不同的頻率重覆虐戀活動。在一段特定的時間之內,虐戀活動將合理性擱置在一旁,創造出另一套行為規範的儀式或空間。在這一空間之外,它看上去是無意義或荒唐的;但在這一空間之內,它就是一切。它允許參與者雙方表達自身的同等權利,而內心的這個角落在其他空間是不可表達的。通過角色扮演,參與者創造出另一種身份的自我,那既不是他本人,又不是非本人,而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
虐戀的第八個特徵是其表演性和挑逗性。虐戀活動有一種將折磨、痛苦、羞辱表演出來的衝動。盧梭曾講過,儘管他感到羞恥之極,他還是有一種向路過的女人露出赤裸臀部的衝動,表現出虐戀的露陰性質,又可稱為「挑逗性」。這種暴露或希望被人看到的衝動實際上是對性懲罰的期待。有些暴露衝動在想像中就可以完成,達到性滿足。一位幻想被放在屠宰案上被肢解的女孩僅僅想像別人都不理睬她就可以喚起興奮;一位定期去妓女那裡受鞭打的男人說,脫衣動作和暴露臀部並不比隨後的鞭打更不重要。自虐傾向在暴露中很重要。在一位有獻祭幻想的男人的想像中,所有的被送上祭壇的男子都是最漂亮的。
虐戀的表演性質不僅表現在想像中的美,也表現在不美上。有一位女性在一切可能的時機讓人們注意到她一無是處、平庸,不漂亮。好像她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多麼的卑微。許多有受虐傾向的人對自己的弱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們的做法和掩飾缺點的偽善正好相反,是故意暴露自己的缺點。向他人展示自己受苦受難是受虐傾向的一個特點。
有一個個案,一位年輕男子對著鏡子自我鞭打,只有看到自己臀部血跡斑斑的鞭痕時,才能達到性快感。然而,這種孤獨只是身體上的,不是心理上的,受虐者想像中總有一個旁觀者。這個想像中的目擊者從他的暴露與疼痛之中獲得快樂。這種一個人的虐戀活動實際上是由一個人扮演兩種角色,它同兩人的虐戀關係只有一步之遙,這種人或遲或早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到他的伴侶。
受虐傾向的一個要點是要吸引別人的注意力。旁觀者或目擊者要看到受虐者的不適、傷痛和恥辱。在社會受虐傾向中,受虐者要看的是他的失敗、他的缺點,他的愚蠢或他的卑微。佛洛伊德說,一個真正的受虐狂在別人要打他時會主動把臉湊過去,也就是說,他邀請別人打他。從在鞭打中尋求性快感,到基督的別人打你左臉你把右臉給他的原則,再到甘地的非暴力運動,中間的聯繫清晰可見。
受虐者的挑逗性表現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他對媽媽說:如果我繼續這樣做,你會怎樣對待我?受虐者的搗亂和淘氣(masochistic sabotage)是激怒施虐者的一種方式。許多受虐者總是在被殘忍的對待後才屈從於某種行為,好像如果不受責備和羞辱他們就不能做這件事。激怒對方的一個典型事例是荷馬(Homer),他不斷地刺諷和挖苦希臘的英雄,直到受到一次猛烈的鞭刑。他可以被視為挑逗式的受虐者典型。
虐戀的第九個特徵是等待和懸念。在馬索克的小說中有大量被吊、被釘上十字架及其他肉體的懸吊景象。嚴格地說,受虐傾向就是一種等待的狀態,有一個受虐傾向的人在「等待」這一概念的最純粹的意義上體驗它。德魯茲說:『懸念、等待、戀物和幻想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受虐傾向獨特的星座。』(Deleuze,70-72)有很多受虐者並不真正喜歡肉體疼痛,有些人甚至很反感。受虐的快樂來自強烈的預期。他們快感的來源不是疼痛,而是羞辱,對羞辱的預期則是它的佐料。這就是瑞克所說受虐傾向中的「懸疑因素」。他曾說過:『虐虐的快感更多依賴於對痛苦的預期,而非痛苦本身。』(轉引自Cowan,49)
在孩子的社會教化過程中,他們被反覆教導的是:必須等待,不能馬上實現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滿足。延遲本能需要的滿足是文化的要求。這樣做不僅能增加孩子的安全感,而且能使他適應外部世界和社會生活的狀況。人們全部都從兒時開始就受到訓練,訓練使他們能夠放棄對最感興趣的本能衝動的立即滿足。佛洛伊德將文化的要求稱為現實原則,這一原則並不是讓人放棄對快樂的追求,而是使這一追求受到生活的必然性和對環境的適應性的限制。現實原則並不是否定快樂則則,而是限制它的徹底實現。所有的人全都或多或少地學會了延遲自己期望的滿足。
表面看上去,有受虐傾向的人最適應這個延遲,延遲甚至為他帶來快感。他似乎特別適應於忍受這種痛苦的緊張狀態,好像特別有耐心。他不是僅僅接受他而已,他還要去尋求這種痛苦,把它變成他的快樂。但是,這恰恰證明他對現實是多麼不耐煩。他真的接受了現實嗎?沒有,他將現實誇張地表現出來。一方面是超出現實的焦慮和痛苦,另一方面從現實原則的統治對快感的延遲中獲得快感。
虐戀者通過對某種行為的焦慮而增強情緒。他的性快感總與焦慮相伴,這是正常性經歷中沒有或極為少見的現象。這種懸念與孩子期待打開聖誕禮物的心情相仿;與罪犯等待陪審團判決的心情相仿。除了懸念之外,還有拖延。就像孩子把好吃的東西留到最後一口再吃,或自慰時拖延高潮到來的時間。在一位男性的獻祭幻想中,他總是把自己想像成下一個祭品,等待被閹割和燒死。
此外還有折磨本身的拖延。一位女性喜歡穿上特別緊的緊身衣,考驗自己能忍受多久。在許多虐戀活動中,都有有意延遲快感到來時間的做法。『它的折磨令人陶醉。』這是一位受虐者對受虐時的性感覺的說法。
拖延還表現在經歷了懲罰、羞辱和不適之後,最終的快感才會到來。懸念和期待相一致。在一個讓妓女鞭打他的男性的個案中,對鞭打的期待比鞭打本身具有更重要的作用。真正使他得到享受的是對懲罰和羞辱的恐懼感。焦慮本身成為快感的要素。受虐的快感更多地依賴於對痛苦的期待而不是痛苦本身。
瑞克引用一個德國民間故事,其中講到一個人喜歡上山不喜歡下山,他的解釋是這樣的:下山時他不能不想著爬下一座山的辛苦;而當他辛苦地往山上爬時,心裡充滿對下山的預期與快感。這就是受虐傾向的感覺,他在一切順利時感到壓抑,在經受磨難時才感到愉快。
虐戀活動的第十個特徵是它對想像力和創造力的大量需求,此類活動對想像力的需求超過其他一切性活動。性交形式無論怎樣變換,也只是一種動作而已,而虐戀活動卻是戲劇。一個動作不能構成虐戀,它需要一系列的事件,而這些事件並不一定與性有關。這樣虐戀就比其他一切性行為包含了更多的想像力和戲劇性,更多的可能性。
實證調查證明,大多數虐戀者都是極富想像力和創造力的,他們在尋求性的感覺和個人實現中往往更強調精神,而不是肉體。有一位專營虐戀服務的妓女說,她有一位顧客是個迷戀各種制服的人,『他每隔一周的周五來我家,每次都換一套他自制的新服裝,皮革、橡膠、防火材料、垃圾袋、電燈泡、花、水果、金屬、輪胎,無奇不有,這個人的確是個天才。』(McRae,61)有些虐戀者只需要代表其欲望的語言,他們給『文字上的女人』寫信,寫自己的幻想和腳本。有些虐戀雜誌在男性「奴隸」的照片下留了空白,旁邊像學校作業指導式地寫著:『我要求你在每張照片下填上你想像的希納夫人對她的奴隸所說的話。』(McClintock,in Gibson et al,226)這種活動有些幾乎可以同文字創作媲美。
虐戀活動的第十一個特徵是其幽默感,它並不全是認真的。當然,當一對虐戀夫婦玩虐戀遊戲時是很鄭重的,他們身穿黑皮裝束,履行各種儀式,氣氛嚴肅,有時甚至很恐怖,在那時他們恐怕不會笑。但在這整個事件中,蘊含著巨大的幽默感。
虐戀活躍分子的圈子裡常常流傳著許多奇聞軼事。在英國虐戀者一年至少有一兩次舉辦夏季燒烤晚會,在晚會上人們會搞賽馬活動──有受虐傾向的男人和女人會拉著小馬車,他們的主人坐在車上喊『快跑』。一位虐戀者這樣說:『如果你喜歡這個,它很性感。我個人不覺得賽馬特別性感,但這些人覺得性感,從中得到很多快樂。有一場比賽是三輛馬車,一對是男性屈從女性統治,一對是男性統治女性屈從,第三對是女同性戀。跑得最慢的因為輸了比賽受鞭笞;跑第二名的因為彎沒有拐好受鞭笞;跑第一名的則因為贏了比賽受鞭笞。你確實需要一點幽默感,但如果你參與進去,它是很恐怖的。它有不同程度的活動。其中確實有一種英國式的幽默。但是當你真正進入角色後,你不會笑。你們是在私人場合做這種事的。』
虐戀關係的第十二個共同特徵是當事人雙方的關係往往極端親密、了解和信賴。在虐戀關係中存在著一種親密的交流,如果不交流,不把內心深藏的欲望告訴對方,就不可能建立起虐戀的關係。因此,認真的虐戀活動是在那些互相了解非常之深的人們之間進行的──他們甚至是結了婚的。虐戀雙方都相信性伴侶不會做任何真正嚴重傷害自己或造成永久性創傷的事。可以想像,如果一方能夠讓對方把自己捆綁起,蒙住雙眼,完全喪失行動的能力,他必須對對方極端信賴,他極少能夠同意陌生人對自己做這種事。這種信任使人擺脫了日常生活的現實世界。在這裡蘊含著虐戀最核心最富正面意義的內涵──兩個人之間的真正的親密關係,或著說是一種「共謀關係」。這種關係在現實社會中並不是很容易建立的。虐戀活動的權威解釋者羅賓(Gayle Rubin)說:『好的拳交和虐戀活動對關注、親密和依賴有極大的要求,因此,甚至偶爾的交往也會導致很深刻的情感和長期的友誼。』(轉引自Halperin,103-104)
虐戀活動的最後一個共同特徵是,由於它帶有戀物性質,此類活動有時甚至可以完全取代生殖器性活動。在倫敦最著名的虐戀俱樂部Skin Two中是沒有性交活動的。在拳交過程中(有時一次活動要持續幾個小時),雙方都不一定能一直保持勃起狀態,接受方可以在不勃起狀態得到快感。因此有人稱拳交為肛門瑜伽(anal yoga)。這一實踐因此成為福柯理論的有力證據──為福柯理論所反對的兩種觀念是:身體快感只能來自性快感;性快感是所有快感之源。福柯的朋友有一次對他說,在一些虐戀活動中,有時甚至完全不發生勃起。他們為這一現象及其象徵意義感到興奮和欣喜。
福柯從虐戀活動中得出了他關於「快感的非性化」的重要觀點,他指出:『我不認為這一性實踐運動是洩露或暴露出深藏於我們無意識中的虐戀傾向什麼的。我認為虐戀遠遠超過了這個;它是對快感的新的可能性的真正創造,這種快感的可能性是人們以前從未體驗到的。那種關於虐戀與內心深處暴力有關的觀點,關於虐戀實踐是這種暴力、這種攻擊性的釋放的觀點是很愚昧的。我們深知,那些人在做的事情不是什麼攻擊性的表現,他們是在用他們身體的某些奇特的部分──通過身體的性感化──發明快感的新的可能性。我認為這是一種創造,一種創造性的事業,它有一個主要的特徵,我稱之為快感的非性化(即非生殖器官化)。那種認為身體的快感應當總是來自性快感的觀念,以及那種認為性快感是我們所有可能的快感之源的觀念,我認為是相當錯誤的。這一實踐堅持認為,我們可以從非常奇怪的事物中,從我們身體非常奇特的部位中,在非常不尋常的情形中製造快感。』(轉引自Halperin,87-88)
福柯關於快感的非性化的觀點引起了許多誤解,他在說非性時所使用的「性」這個詞是法文的sexe,指的是性器官。他說虐戀是快感的非性化,不是指虐戀使快感同所有的性活動相脫離。虐戀活動中的捆綁、剃去毛髮、乳頭折磨、陰莖和睪丸折磨、穿刺、羞辱、鞭打和拳交,在製造強烈快感時,程度不同地超越了生殖器官本身:它包括身體及非生殖器官部位的性感化,如乳頭、肛門、皮膚和身體的整個表現。它發現了對生殖器的除了刺激它達到快感之外的其他性感用法。因此,虐戀表現為身體的性感機制的新格局,「性敏感帶」的重新布局,打破了生殖器官對性感的傳統獨裁。它甚至是對男性生殖器的重新性感化,使它成為一個脆弱的部位,而不是一個崇拜的對象。在所有這些方面,虐戀表現為現代的性主體面對作為客體的身體。這兩者的相逢導致了主體、性、快感和身體之間的關係的改變。虐戀就成為這種潛在的自我轉變的成功實踐。
除此之外,虐戀活動還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社會學特徵。首先,虐戀活動中特別引人注目也頗有爭議的是其性別特徵:大多數調查表明,參與虐戀活動的男性多於女性,有受虐傾向的男性也多於女性。以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色情小說分析,鞭笞者為女性的大大多於男性,而接受鞭笞者大多是男性。這一點很重要。有人因此認為,在英國,男人受人鞭笞比鞭笞別人得到更多的快感,而女人特別喜歡鞭笞男人,超過了男人喜歡鞭笞女人。許多異性戀虐戀關係中,所謂傳統的性別角色總是被顛倒過來的──男人扮演屈從或受虐的角色。
許多局外人認為,男人花錢雇女人,一定是為了發洩他的施虐傾向,而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在絕大多數商業性虐待活動中,男人是受虐者,女人是施虐;男人是「奴隸」,女人是「主人」。一位扮演虐戀專職「女主人」的澳大利亞妓女說:的確有少數「屈從的」女孩喜歡遭受鞭打,她們為少數「統治的」男人服務,這些男人喜歡施虐,不喜歡受虐。但是她顧客中的大多數是為了屈從,為了放棄自我,為了受折磨才找她的,他們為此花大筆的錢。他們到她那裡尋求懲罰、羞辱、恐懼和折磨,直到他們的忍耐力的極限。另一位專營虐戀的妓女說:有那麼多的男人願意穿上橡膠或皮革服裝,願意被捆起來、鎖起來,願意被鞭打,願意穿女人的衣服,願意被尿淋在身上,願意受一位女性統治者的虐待。這些活動大多不包括性交在內。這些男人都是已婚的,有家有口。他們絕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洩露這個隱私。一位紐西蘭的妓女說,在紐西蘭的情況也相似,一般總是男人喜歡受鞭打。
紐約的一家虐戀組織(The Eulenspiegel Society)創建於1976年,到1984年共擁有300名交納會費的正式會員。會員中有三分之二是男性,三分之一是女性。這個組織的主要會員是異性戀的受虐者,大多數男性成員是受虐者,女人中大約有一半是施虐者,一半是受虐者。組織的秘書長高蒂(Goldie)是一個受虐者,但據她?,在這裡,希望受女人統治的男人絕不少見,她說:『如果我向每個希望我鞭打他的男人收一美元,我馬上會成為大富翁。』(Ehrenreich et al,128)所有的實證調查一再表明:在虐戀世界中,男性作為被動者和屈從者絕非反常現象,而是最常見的現象。
但是有些人認為這種說法缺少證據,即無法證明男性比女性更喜歡受虐,女性比男性更喜歡施虐,並認為這只是出於有受虐傾向的男人的想像。實際上心理治療的實踐表明,在求治的女性中有大量女性存在受虐傾向,她們希望被統治、被鞭打,被虐待,只有這樣才能性喚起;相反,喜歡鞭打或虐待男人以獲得性快感的女人卻極為少見。那種腳登高跟皮靴手持皮鞭打女人大多出於男性受虐狂的想像,或者是那些希望以滿足顧客的此類性幻想招攬顧客的妓女。
那麼為什麼在虐戀亞文化中女性受虐者顯得比男性受虐者要少?是因為男性中有受虐傾向的人確實比女性多嗎?一種比較慎重的觀點認為,還不能就此過早下結論,因為存在許多其他的可能性:首先,由於長期生活於對兩性實行雙重標準的男權社會中,女性的羞恥感和道德感太強,以致對於自己所有的變態性衝動都會產生難以克制的抵制心理。與此相類似的一個現象是,購買色情材料的女性也比男性少見,因為這樣做似乎違反女性氣質,因此,一個女人如果想購買虐戀色情品就要有比男人大一百倍的勇氣。一位有受虐傾向的女性說:我們連正常的性生活都不能公開討論,如果被懷疑為變態只有鑽老鼠洞了。瑞克也認為,長期以來,人們都以為虐戀者要發生在男性當中,其實是女性中有受虐傾向的人很少暴露出自己這一傾向的緣故。
其次,雖然從報刊雜誌刊登的虐戀廣告看存在著男多女人的情況,有更多的男性尋求女主人,只有很少的女性尋找統治她們的男人,但其原因有可能是希望統治女興的男性太多,因此女性用不著刊廣告搜尋這樣的男人;還有可能是因為女性懼怕搞壞名聲不敢登廣告;或者是她們害怕真正的而非遊戲伴侶式的虐待狂。此外還應注意到,在男性刊登的廣告中有不少是尋找女性奴隸的。
此外,關於尋求治療的虐戀者當中男性多於女性的原因有可能是由於女性缺少獨立的經濟收入,『又有幾位妻子敢在丈夫面前拿出一張治療反常性欲的醫院帳單呢?』(Marcus,39)
虐戀的第二個社會學特徵是其階層特徵:有調查表明,虐戀傾向越是在社會上層越常見。從小遭受家庭暴力的下層階級子弟中有虐戀傾向的較少,虐戀傾向卻在幸福的中產階級家庭中長大的人們中盛行。一位來自中產階級家庭背景的男同性戀虐戀者說,『我們這些人中各個階層的都有,但以中產階級子弟為主。我們受到我們的教育、我們的背景和我們的父母的金錢的保護。同工人階級的子弟有區別。中產階級的男孩更上道,他們更善於搞虐戀。他們的想像力更豐富,他們更有創造性。大多數工人階級的男孩只是喜歡性交插入或被插入。這就是他們想像力的極限。他們不會搞特別精細的風格高雅的前戲活恫(foreplay)』(Green,142)
大多數的研究表明,參與虐戀活動的人大歐具有紳士風度和自由主義觀點,在教育水平上高於平均水平。一位澳大利亞的虐戀專業妓女說,她的顧客大多是商人、律師、醫生、高級警官、公司經理和教士。『他們個個衣冠楚楚,絕不是那種你能在大街上隨便結識的人,倒有可能是你的頂頭上司。』(McClintock,in Gibson et al,211)
虐戀者多為中產階級和上流社會人士,可能來自一種補償心理:那些在社會中有權有勢的人才會產生對喪失權力的幻想,也才能將無能為力的狀況性感化。因此,虐戀的吸引力似乎為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最有權威的人所專有,他們希望有那麼一段時間放棄這種權威。這些在現實中大權在握的人虐戀關係中是受虐的一方,他們認為,下決心把自己交給別人來擺布,讓一些該發生的事情發生,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解脫。在虐戀活動中他們放棄了一切權力和責任,只做那些「主人」吩咐他們做的事情,這些事情有時僅僅是為了「主人」的快樂。他們認為,使自己的身體對性伴侶完全開放,供他的想像馳騁,供他隨意使用、支配,是非常性感的事情,能使人得到性喚起。
對於虐戀傾向的階層特徵還有一個經濟上的解釋。為什麼在妓院的「地牢」和「刑訊室」裡受羞辱的往往是成功的、有錢的、有地位的男人?對這一問題的經濟解釋是,由於此類的「特殊服務」比一般賣淫活動收費昂貴許多,所以只有這些人才有經濟能力享受這種消費。
虐戀的第三個社會學特徵是其民族特徵:有人提出虐戀是非常英國味的東西,因為它是一種很沉重的東西。雖然鞭打和性感折磨總是和馬索克(他是奧地利人)聯繫在一起,但是通過鞭打和其他種類的肉體懲罰達到性滿足的現象卻總是和英國聯繫在一起。它表明,在英國和英語國家,對性的焦慮遠遠超過了歐洲大陸的其他國家。在英語書籍當中,許多內容與這一主題有關;沒有一部妓院手冊中沒有性鞭笞的內容;許多關於性鞭笞的情景的畫冊在社會上流行;虐戀傾向常常會導致丈夫和妻子的分居;女性禮儀學校設置了為這一嗜好服務的課程;在公眾舞台上也常常公開討論這個主題。在英國,不但從17、18世紀起就有大量的從事虐戀服務的專營妓院和妓女,在維多利亞時期的地下色情文學中,虐戀也是一種最常見的內容。19世紀初,倫敦建立了很多為有此愛好的人所設的場所,其中的主要活動就是性鞭笞;女人在師傅的教導下學習性鞭笞的技巧,學習優雅有效地使用鞭子的藝術。女人被認為是「較少獸性的」「更有控制力的」人,因此可以擔當在男人表現出動物本性時加以懲罰的重任。
直到現代,虐戀的形象在英國的大眾傳媒中仍然十分常見,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勢。例如,在現代影視的一般娛樂節目中,常會看到身穿虐戀行頭(皮革服裝、皮革項圈吊帶)的人物;電視廣告如同性戀熱線(Gay Line)等廣告中會出現虐戀者形象;在倫敦新近上演的新編芭蕾舞劇《天鵝湖》中也出現了身穿黑色皮衣手持皮鞭的虐戀者形象;電台、電視台常有與虐戀有關的討論諮詢節目。
1997年2月4日晚11時,英國有線電視台播出了一個訪談節目中,一位「職業女主人」(life-style dominatrix)攜其「男性奴隸」登場接受訪問。那位女士在虐戀專門服裝上罩了一件風衣,那位男士體格健壯,英俊性感,他穿得很少,只有一件黑皮背心和一條黑皮短褲。他的脖子上始終戴著一只皮帶圈,圈上連著一條皮索,皮索的另一頭自始至終攥在「女主人」的手中。「女主人」坐在沙發上和主持人談笑風生,向主持人展示她帶來的皮鞭。那位「奴隸」始終跪在主人身邊,雙手鎖在背後,一言不發。但他的眼神始終不離女主人,表情柔順,甚至流露出一種儀式性的崇拜表情。據那位女士說,她擁有10-15名男性奴隸,是那從對她所登廣告做出回應的上百人中精選出來的。她把他們「訓練」成馴服的奴隸,採用的方法有令其做家務勞動和「輕度的責罰」等。
英國的大眾傳播中虐戀形象出現的頻率之高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有虐戀者指出:『由此可見,在英國,越來越多的人們正在看到自己本性中的其他一些方面,進而了解他們自己。他們可能會在自己的生活中發現一點虐戀傾向。情感上的虐戀始終存在。看看柴契爾夫人吧──一個語言上的虐戀狂。她是個施虐狂,議員們就是她的奴隸。漫畫家早就在拿這開玩笑了。現在虐戀正以性的方式滲透整個社會。』(Green,294)
當然,在美國、德國、法國及北歐國家,也都有大量虐戀活動存在,認為它主要屬於英國只是一家之言。英國屬於在社交活動中極為強調端莊的民族,因此羞辱才會被認為特別刺激,並進一步被性感化。鞭笞的興趣為什麼在維多利亞時代最為盛行,一個明顯的原因是那個時期的禁欲傾向和社會風氣的極度看重端莊,陰部或羞處的暴露所帶來的羞恥感極為強烈。因此,與其說虐戀傾向屬於某一民族,不如說它可能與某個民族強調儀態端莊的程度有關,例如日本也是一個極為強調社交禮儀和端莊的民族,虐戀亞文化在日本也很盛行,有大量的虐戀酒吧、俱樂部和虐戀色情材料存在。這或許說明,端莊在一種文化中地位越是重要,喪失端莊、受到羞辱在人們心中就越是可怕,從而引起過多的焦慮。虐戀中的羞辱因素是對端莊的補償,或者說是對過度強調端莊的反動。
有一種觀點認為,對端莊的重視直接來自兒童期的進食訓練與如廁訓練。據調查,德國兒童的進食和如廁訓練也像英國一樣嚴厲。而英國和德國是全歐洲僅有的兩個有性鞭笞傳統的國家。在法國、西班牙和義大利,傳統上母乳餵養、如廁習慣都要寬鬆隨意得多,而這些國家都沒有表現出像英國和德國那樣對鞭笞的興趣。
虐戀活動的第四個社會學特徵是它的商業價值:市場的商業行為將虐戀行為帶入性活動方式選擇的主流之中,因為市場要求不斷創新,而在80年代,各種性活動方式都被開發過了,不再新鮮。市場需要新的未開發的處女地,而唯一的處女地,也許是最後一塊處女地,就是虐戀了。虐戀不僅是最後一塊未經開發的處女地,而且是性活動的各種形式當中與商業活動聯繫最多的一種形式。這是因為,虐戀帶有戀物性質,它需要各種道具。在一般性行為中,人的手、嘴、生殖器就是「工具」;而在虐戀中,這些「工具」就遠遠不夠了,它需要鞭子、手銬、鎖鍊、繩索及各種專門服裝。這些設備對於虐戀活動來說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必不可少的。在一般性行為中,殘酷氣氛和人造工具是不需要的,而在虐戀中,即使是完全無害的儀式性的殘酷氣氛,也一定要由一些特殊設備來造就。而且為了有新鮮感,這些設備還要不斷變更,這就使虐戀活動成為生意人願意投資且有利可圖的對象。例如英國有一位專門從事女同性戀和虐戀者服飾製售業的安德魯女士,在80年代中期生意興旺,每年產銷量都要翻一番。
此外,虐戀活動還有這樣一些特徵:它較少發生於已婚者當中,多發生於未婚伴侶當中;從事虐戀活動的年輕者大大多於年長者等。
虐戀亞文化 目錄
- 序
- 虐戀亞文化
- 虐戀的規模
- 戀虐的特徵
- 虐戀亞文化的形成與變遷
- 虐戀者的社會處境
- 虐戀個案
- 第一類:異性虐戀──男性施虐女性受虐
- 第二類:異性虐戀──女性施虐男性受虐
- 第三類:同性虐戀──男性
- 第四類:同性虐戀──女性
- 其他種類的虐戀活動
- 虐戀作品
- 薩德(The Marquis de Sade)的作品
- 馬索克(Sacher-Masoch)的作品
- 波琳.瑞芝(Pauline Reage)的作品
- 斯文賓(Algernon
- Swinburne)的性鞭笞詩作
- 麥當娜的《性》
- 其他主流文學中的虐戀內容
- 一般的虐戀色情作品
- 報刊讀者來信
- 校園幽默與廁所文學
- 虐戀作品的特徵
- 虐戀成因
- 欲望還是快樂
- 生理因素
- 童年經歷
- 攻擊性
- 焦慮感與恐懼感
- 負罪感
- 對愛的渴求
- 權力關係
- 虐戀政治
- 關於受虐傾向與女性氣質的關係
- 第一種立場:虐戀在政治上是不正確的
- 第二種立場:虐戀在政治上是正確的
- 第三種立場:虐戀與政治無關
- 虐戀的啟示
- 社會受虐傾向問題
- 對權力關係的反叛
- 虐戀與宗教精神的關係
- 快樂原則問題
- 男女同體的境界
- 第二次性革命
- 性的解放與從性中解放
- 附:O的故事
- 注釋及參考書目
如果
瑞克(Theodor Reik)為虐戀下的形象定義是可逆的定義,
也就是說有受虐傾向的人是一個只有女人令他不快樂才能令他快樂的人是正確的話,
那麼反過來說;有施虐傾向的人應屬於只有女人令他快樂才能令他快樂的人。
這樣對照瑞克的形象定義,則將施虐者歸入中年人的定義域裡。
那麼是否施虐傾向的起源,將產生在中年,或至少是有中年人心態的軀殼裡面?
如果這樣的命題正確,那麼就必須對『中年人心態』深入研究。
我也覺得這段定義蠻有趣的。Ich的推論也很有趣,那什麼才是『中年人的心態』呢@@電車痴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