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聰
那個足球男孩要離開台灣了,聽不出阿糸先生語氣裏的情緒,是無奈是不捨或者什麼都沒有,她就是說出來而已。世界上主奴分離的方式千千萬萬種,無論哪一個,都少不了傷感。我看著阿糸先生跟小夬,她們正走向分離。原來這些日子週五夜晚的小聚,習以為常的糸家生活,終將少了小夬。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們,又有多少人會使得我們因分離傷感。人海裏聚了又散,才是常態。抵抗離散,要費多大的氣力。
眼前的阿糸先生,小夬小貓糸家人等,雖然經歷剛剛的爭吵,即是小夬小貓兩人沒互動,但她們各據一方的以阿糸先生為圓心圍繞著。一個悲傷要用多少個歡樂來抵擋沖淡抗衡。悲傷的力量是強大的。在快樂的容顏上,永遠藏著傷心的線索。即使跨年這般的愉悅,阿糸先生小夬小貓臉上仍時而顯露著之前不久爭吵過的尷尬痕跡。阿糸先生自己到底在不在意她們兩個人的爭吵,只是小夬小貓兩個人心照不宣。我在糸家与龍哥那群人之間來回,我無法選擇,二選一,有抉擇困難。來到糸家周圍,我便強烈地感受到失去之苦,來到龍哥身邊,我便意識到擁有之樂。龍哥与阿糸先生像是互斥,兩群人是無法相容。我必須選擇。龍哥寬容大方,要我不要困難,他說我可以在糸家那群人裏待著,不用兩邊跑,他希望我快樂享受。只是看著阿糸先生与小夬,我便想到她們即將分離,悲傷的念頭不時盤旋而上,勾起了我內心的記憶。被留下的阿糸先生,會跟我有同樣的難過嘛,或者她又在環繞身邊的奴隸犬馬之間不那麼悲傷。主人跟奴隸,不管哪個身分都會因為失去對方難過悲傷吧。好奇怪的場面,眾人盡情狂歡之中,我竟一個人內心戲演成影后。
我望著龍哥,有時他會与我對望。他瞇成線的微笑眼睛,成了眾人之中明亮的星星,我被吸引著。即使他不要我兩邊跑,但這是我跟他交往後我們第一個跨年。倒數前,我穿越眾人來到龍哥身旁。我拉起他的雙手,讓他從背後環抱住我。
「龍,抱緊我,像是我下一秒就要消失,不在你身邊,你要留著我,你會想盡辦法留住我⋯」話還沒說完,他便靠在我肩膀上,說著:「你會去哪裏?你要去哪裏?」
房間的燈突然被關暗,有人鼓譟著倒數時刻。在跨年的瞬間,齊聲吶喊著,「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所有未盡的,悲傷的,難過的,都要被留在過去。所有期盼的,渴望的,嚮往的,都要在未來追尋。龍哥吻了我,「新年快樂。」我們互道祝福。他嘴裏殘留的菸与酒味,我彷彿已經習慣,那是他的氣息。他的手指他的呼氣他的體溫他的喜怒哀樂,我們在未來日子裏都要共享著彼此。
小甜知道小夬要回德國的消息,嚷嚷著要幫小夬辦歡送會,就別提喜歡熱鬧的白小路更是從旁鼓噪。只是小夬不想要歡送會,覺得他會更加傷感,再三婉拒。他沒有讓糸家的人知道他幾時離開台灣,大家只知道他原本早該回德國了,因為捨不得離開阿糸先生而一延再延,延無可延了。倒數的日子,數到幾了,只有阿糸先生最清楚。小夬離開的前幾天,到了週間,他才在糸家群組裏告訴大家,他什麼時候走幾時的飛機。讓不少人想揍他,真是太臨時了,有些人工作無法挪開而不能請假去送機。阿糸先生親自送小夬去搭機。送奴離開,要下多大的意志。明明兩個還有心繼續的主奴,卻只能相隔兩地,遙遙相對。群組裏傳來她們在機場的合照,我彷彿可以看見小夬強忍著情緒,眼眶中有淚光。如果是我在機場要送別她,我會有怎樣的反應,是淚崩泣潰涕洩嘛。和她別離的一幕幕又彷彿在眼前上演了一遍。不想這麼輕易觸動情感的我,毫無招架抵抗能力。在世上眾多主奴之中,大家會跟我一樣這麼容易,因為她人而想起自己曾經歷的嘛。有段時間沒再進去那個家,趁著剛休假的夜晚,我用了備用鑰匙進去。脫下了運動鞋跟襪子,光著腳踩在這個空間。打掃流下的汗水,襲進了眼眶,我已經不知道是汗還是淚。維持著這裏的乾淨清潔,是我唯一可以做且做得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