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聰
這日是最後了。十年之約的末日,午夜十二點便是結束,所有前塵往事即將如煙消散。我回到了這裏,踩著魔鬼高跟鞋回到我的原點。這把手中的備用鑰匙,這些年如寶貝般的收著。我用它打開了門。這裏的一草一木像是說話般的,夜晚的風吹來,沙沙作響有如低聲哭泣。我在庭院裏漫步一圈,往事歷歷在目,如電影剪輯,每一場庭院調教都浮現在我面前然後消逝,她和我,她和我還有大家,我和她。我脫下了魔鬼高跟鞋,拎著,用双腳感受這片土地。拍了拍腳上的泥塵,進了屋內。手撫摸著牆壁、沙發椅背、餐桌、椅子。環視滿室,每一幕室內調教都沉刻在心裏頭然後迴盪,她和我,主人和軍犬,dt和小衷⋯⋯
等待是煎熬的漫長的無可奈何的。十年過去了,歲歲年年,在這個地球上,我們都平安健康,應該是要滿足了。我將備用鑰匙放在客廳桌上,也許不再來這,才是對的選擇。我已經做到了約定。應該買包她抽的菸在這裏點燃,讓味道纏繞。應該買瓶她喝的酒在這裏芬芳,讓思念繾綣。
一瞬間,我摀住嘴巴往廁所內跑,一手盤著自己的長髮,一手扶著馬桶,腸胃內的食物不自主地排出,全身顫抖,毫無抵抗能力的嘔吐,將晚上吃過的全部都吐了出來。嘴邊垂涎,眼旁泛淚。嘔吐物髒污了衣服,沾黏了頭髮,狼狽不堪。站在洗臉台前,吸吸鼻子,清洗自己的臉与髮,脫掉上衣用清水拍拭弄髒處。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凌亂的長髮,我用力地呼吸,感覺內衣阻礙便脱去束縛。赤裸著上半身,離開浴室。將屋內跟庭院相連的落地玻璃門打開,夜裏的空氣灌入讓屋內氣息流通,晚風微涼。
坐在落地玻璃門的地方,有時把腳踩在外面水泥地上,有時双腳弓著背靠著門邊。一個人靜靜的等待。四周環境裏每一個聲音都好清晰。戶外水泥地上那晚的大家,暗黑之舞跳得好盡興。屋內地板上那夜的她我,暗黑之舞跳得好痛快。現在我想要一個人跳一首暗黑之舞,是我自己獨自的暗黑之舞。打開了揚聲器,連接了手機藍芽,我在音樂庫裏挑著歌曲。一首適合自己的。不用快歌,慢歌也可以。讓我在寂靜的此刻,隨意甩動四肢。關鍵字輸入,跳出了一張白色背景低著頭的女性封面,一首在專輯最後倒數第二軌的歌。三十年前,一個踢婆氣質的女歌手,帶著只比平頭還長些的短髮,靜靜的唱著守著約的歌,四分十八秒。那時我是一個小女孩,不懂情也不懂愛。現在我懂了,懂得愛也懂得情。一個人的暗黑之舞。我踩著移動的步伐,恣意滑動。循環播放。癡心守約、遙遠的苦戀、初見的顫動、孤單寂寞、無怨無悔⋯⋯不管陰晴圓缺不管時間空間⋯⋯我的眼淚隨著動作灑落。心會疲倦的,我期盼一生都不會改變。我編輯了一個播放清單,將女歌手的歌放入,搜尋著歷年來女歌手唱著同樣的歌的現場版本放入。再循環播放著清單。這三十年來女歌手的聲線變化,歲月痕跡都在歌裏。這十年來我的人生變化,答應她的,我都做到了。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不回來⋯⋯我不重要了嘛⋯⋯我對她再沒有意義了嘛⋯⋯人生如歌,生命之花,我依然如夏日般的思慕著她。
時間要到了,就要午夜十二點了。遲到的,我不要了。無法遵守諾言的主人,算什麼主人。
我是被遺棄的,也許在十年前就已經注定的結局。是我傻,才會守著約。可是我願意會她守著約,只願為她。站在室外的我,回首屋內景物,再看一眼庭院景色,是不是該離開了⋯⋯奇跡沒有出現。
手機上的時間將近,讓我自己親自倒數,顫抖的說出:「10。」不能哭不能再落淚了。
「9。」踩著自己的魔鬼高跟鞋,我告訴我自己,要像當年她離開後,我走出這裏時,那麼勇敢。
「8。」我從她那,已經得到很多,夠多了,不能太貪心奢求。
「7。」抿著嘴咬著唇,忍住悲傷。不難過。
「6。」我做到了守著十年之約。
「5。」該走了。
⋯⋯⋯⋯「4。」
⋯⋯「3。」
⋯「2。」
「1。」
⋯⋯
⋯
午夜十二點一跨過,新的一天就來了。一分一秒不差,大門門鎖轉動。奇跡出現,她活生生在我眼前。
沒有生死別,沒有日月哭,沒有晴雨泣,沒有天地分,沒有山海離。即使她滿頭白髮,我也可以認得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一頭黑色太陽如今已化成白色太陽。
「回⋯回來了⋯⋯」
「回來了——」
輕聲問候已勝千言萬語。她伸手撫摸著我有如她往日黑色太陽般的長髮,我看見她眼眶中的淚水。我握著她的手腕,用臉龐磨蹭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謝謝我們的相遇,謝謝你調教了軍犬,教育了我。
禁羈世界還有多少驚喜正等待著我們,請看著我們的世界,看著我。
留下來。不要再離開了。
這是我們的世界。
——連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