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聰
該來的終將會來。阿糸先生沒有告訴我dt跟阿德的事,她說要講也該是dt來跟我說。這日到主人家,我注意到了那個銀色行李箱,訓犬區趴體後收進儲物室內被拉了出來。她已經打包好行李。彼此都有些尷尬,難以啟齒。「主人要去哪裏?」我問。看著我的臉垮下來,dt摸摸我的頭,但是安撫不了我。「要去很遠的地方嘛⋯⋯」我追問。她緩緩地說起了阿德告訴她的事。她的前女友,薩,她們是在她出國唸書時交往的。原本交往順利,彷彿人生可以彼此牽著手走下去,但薩因為家庭因素得離開,薩不夠勇敢堅持著她們要在一起。dt放手讓她離開。薩走進了婚姻內,生了阿德後,沒多久便離婚了。帶著不敢与懊悔活著,一直到了去年,覺得身體不適住院檢查之下,才發現了癌症。她沒有積極的治療,反而是跟著阿德來到台灣居住了一段時間,也再鼓起勇氣,前來見自己的摯愛。而離開台灣返國後,也沒有理會自己罹癌之事,放著拖著忽略著,覺得自己不如就此安安穩穩地離世也是一個好選擇。直到最近,在公司內昏倒被送進醫院,阿德才輾轉得知消息。他知道自己媽媽心意已決,可是他不想就這麼輕易的放棄,他知道有人可以勸得動媽媽,讓她再鼓起勇氣,把屬於自己的生命從病魔手中奪回。他找了同學阿夬陪他來龍叔的趴體,便是為了告訴dt,請她去一趟柏林。dt同意了,而她也做好了準備,暫時待在德國的事宜。學校的部分也辦理了離職交代妥當,學期也到尾聲,剩餘學生的指導透過網路或者email也能處理,於是她就要離開台灣了。「什麼時候回來?」我再問。
「短時間之內是不會回來了。」她說得肯定,這讓我心酸酸的。
「主人⋯⋯」我語塞得說不出什麼話了。「小衷,不要再叫我主人了⋯⋯」她說的時候,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難過得無法言語。「對不起⋯⋯打擾了。」我掉頭想要離開,因為眼淚就要潰堤。她拉住了我的手。「主人不要狗狗了嘛?」
她抱住了我:「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要不起你。現在的我要不起你了⋯⋯」她讓我在她懷裏哭泣。「對不起,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之下,要不起你。要你等我回來,就是我的自私了。我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狗狗⋯等你⋯⋯多久都會等你⋯⋯」我已經開始不顧到底能不能說你我,說了你我會不會被處罰也不在意了。
「不要等我——小衷不要被伴侶侷限了你自己。不要被伴侶關係框住了你所有可能的發展——」
「可是⋯⋯我想等你。我要等你⋯⋯」我邊哭邊說時,她捧起了我的臉。
「小衷啊,你這隻笨狗狗。不能永無止盡地等,也不要啊。人生是有無限可能的,侷限了自己就失去了很多很多的可能。」
「可是,你回來,我們還繼續,這是可能的未來啊。你怎麼可以要我不期待這樣的未來呢⋯⋯所以⋯⋯SM跟愛情,你選擇了愛情⋯⋯而我甚至連選項都不是嗎?」
「小衷⋯⋯我的小衷啊⋯⋯」她說話,而我看見了她眼眶中的淚水。那裏照耀著我,我在裏頭。「我是可以看見那個未來。可是我不能要你就這樣乾等著這個可能的未來。十年,十年為約。我一定會在十年內回來。這段時間內不管你想做什麼,想跟誰談戀愛,或者⋯⋯或者想要跟其他人發展主奴關係去當別人的狗狗⋯⋯都沒有關係。」她吞了口水才繼續說:「你可以有無限的發展可能,甚至是當一個主人、成為女王,都是可能的。不要放棄了。怎麼可以輕言放棄這些精采的可能。」
她說了什麼,我都可以忽略,可是「十年」十年至少是個期限,我可以相信著十年之內她就會回來,回到我身邊。「如果我十年內沒有回來,就不要再等了——忘了我吧——」她眼眶中的淚水流下。
現在換我捧著她的臉:「十年為限。超過十年,一分鐘一秒鐘,我都不會再等你喔。這十年內,我是我自己,我是我自己的主人。」倒底是誰先吻了誰,一點都不重要。等我回過神時,我們的雙唇交疊,幾乎要呼吸不到空氣。
跪坐在地上的我們,誰也沒先起身,彷彿在泥濘之間脫不了身,就此沉淪。「你什麼時候走?」我問。「明早的飛機。」她答。「好快啊,你有跟其他人道別嘛?」我問,她搖搖頭。「所以連阿糸先生都沒有,我是唯一?」我說,她點點頭。然後我為這個唯一,破涕而笑。
我擦擦鼻子吸吸涕液,「我可以要求我們跳一首『暗黑之舞』嘛?就只有你跟我、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暗黑之舞。」她起了身,拉起了我。「好呀,那有什麼問題。」她拿了手機要選歌,我搶走手機。「我挑,這首歌要由我選。」她攤了手讓我。「所以啊你也是會自己做選擇的啊。」她的手伸進我的髮中搔弄著。
我選了一首華語樂團的歌,三分三十五秒,是我愛的吉他手創作的曲。我按下了單首循環,不想讓這首速度感的歌短短的就三分多鐘結束,讓我們在這首歌裏跳得淋漓盡致。室內環場揚聲器播放,兩個裸身女人搖擺奔放晃動肢體,旅行、專機、飛行、真心、愛、守護、記憶、珍惜、完整、生命,你是我唯一的追尋啊。
我們跳得氣喘噓噓,筋疲力盡肌痠氣透,汗与淚交織,我們躺在地板上,擁抱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