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報] 變態的感官世界:《狼蛛》

轉自來源:蔡雨辰 破報書評 — 週四, 2011-11-10 16:27 復刊686期
變態的感官世界:《狼蛛》

文/紀大偉

書名:狼蛛(Mygale)
作者:提爾希.容凱(Thierry Jonquet)
譯者:陳蓁美
出版:時報 2011 / 11

西班牙鬼才導演阿莫多瓦在2011年推出的異色電影改編自法國當代小說家Thierry Jonquet(1954-2009)在1995年出版的《狼蛛》(Mygale)。《狼蛛》展現了「兩男兩女」(確切人數和性別請讀者自行考核)交錯構成的變態感官世界。這四人是醫術駭人的整容醫生,醫生的妖艷情婦夏娃,醫生的住院女兒,以及跟醫生之間互相獵殺的猛男。醫生(即電影版中安東尼奧班達拉斯飾演的腳色)是小說中的核心,他跟書中其他腳色之間都有施虐/受虐的關係,也就是 SM。

SM典出文學的優良傳統。法國薩德候爵(Sade, 1740-1814)的情色鉅作(如《索多瑪一百二十天》)和奧地利作家瑪奏柯(von Sacher-Masoch,1836 -1895)的受虐名著《穿皮草的維納斯》(Venus in Furs)深刻影響了世人對於SM的想像與實踐,世人便結合「Sade」和「Masoch」兩人的名字,創出「sadomasochism」這個字,並簡稱為SM。雖然SM往往讓人聯想到血淋淋濕答答的疼痛,受傷,生命垂危,冷血無情的暴力欺壓,甚至讓人聯想到強暴和輪暴,但回歸到SM的文學和生活實踐,SM卻不像想像中那樣變態。薩德和瑪奏柯的作品都展現出SM從事者的快樂,法國名哲學家德勒茲(Deleuze)更強調M方(受瘧者)比S方(施瘧者)更快活;文學作品常強調SM兩方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溫馨,台灣本土近年流傳的SM奇書《軍犬》(作者是台灣人阿聰)更流露出主人(把M當作狗的S)和犬奴(被當作狗的人,屬M)之間的純愛;在國內外的SM圈子內(如,台灣的皮繩愉虐邦),總會強調圈內人重視SM雙方(或多方)彼此有共識(都是你情我緣的,並沒有霸王硬上弓的情形),重視安全衛生,而且重視共同以理性追求愉悅的境界。

所以,世人所想像的SM變態界,其實好溫暖。但《狼蛛》卻跟上述的文本和實踐不同。以醫生為中心的世界,充滿施虐和受虐,但沒有溫馨(醫生很兇狠),沒有共識(醫生總愛霸王硬上弓),不在乎安全衛生(醫生總把油門催到底)。SM在乎的疼和傷,在醫生眼中都是可以輕易可以解決甚或割除的小事,所以他欺淩其他腳色的時候更加霸道。他充份表現(醫學)專業的暴力,而被迫跟他SM的人都被貶為無知的門外漢。他的SM跟國內外SM圈的生活實踐截然不同:前者把別人都視為無知的病人,而後者卻鼓勵各種參與者成為足以自救救人的小護士。前者追求人與人之間的磨擦,後者卻講究人與人/人體與人體之間的充份潤滑。也因此,在《狼蛛》之中,腳色之間有仇恨卻沒有歡愉(醫生的征服感可能很爽,卻跟快樂有段差距);在薩德經典、《軍犬》、皮繩愉虐邦中,S與M之間卻有依依不捨的眷戀,快樂到逼近幸福的程度。

一般想像的SM世界是非理性的,亦即理性所不能控制的地獄;許多國內外的SM實踐者卻講究理性,要求場面和參與者節制負責。前者的想像跟SM的被汙名化現象密切相關;後者對理性的講究一方面是為了保護SM玩家,一方面也有意無意抵抗了SM的汙名。在這裡,我觸及了一個大課題:SM玩家應該斥絕汙名,還是該坦然接受甚至享受汙名呢?我們該為SM漂白,還是該讓它自然變成黃色,黑色?於此,我並沒有預設的答案,請讀者自由思索辯論;我想要趕場開啟另一個大課題:為甚麼理性就是理直氣壯的,而非理性(或,失控,崩潰等等跟非理性相關的詞語)就是汙名的,負面的?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電視新聞,和電視連續劇之中(這三者早就相互滲透),情人說「我拒絕跟不理性的人講電話」,政治人物說「請民眾理性接受政府的規畫」,父親說「你媽的問題就是不理性」。為甚麼我們尊崇(看似)理性的人事物,而將非理性的一切趕盡殺絕?

正是因為我們害怕不理性而強迫自己戴上理性的假面,所以我們才會用嫌惡畏懼的態度面對(或,迴避而不面對)各種所謂的變態(含SM,同性戀,戀物癖等等)。彷佛我們只要心存嫌惡畏懼,就可以將這些變態斥為非理性的,瘋子才會做的勾當,而我們卻可以自我感覺良好地相信自己好正常好理性。這種心理運作其實一點也不理性,完全建立在嫌惡與恐懼的非理性心態上。

你以為你正常理性?其實你也齷齪得很。

書名《狼蛛》是書中稱呼某個惡人的咒罵語。罵人是「狼蛛」,在書中是罵對方心恨手辣變態的意思;在中文世界,沒人用「狼蛛」,但用「黑寡婦」一詞罵所謂的壞女人倒很常見。「狼蛛」是熱帶的多毛蜘蛛,除了真的叫人發毛之外,它的熱帶出身(意味野蠻的外國人?)也有耐人尋味的種族主義聯想。

(本文為該書導讀,時報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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