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的藝術。兼答媒體朋友關於色情/藝術之辨

卡米地緊縛繩宴表演前後與幾個媒體接觸。不約而同地，他們都問了同一個問題，「這種表演，是色情，還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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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皮繩第二次辦夜色繩豔，在華山藝文中心。那年我們背負著極大的票房壓力，一方面希望能有媒體宣傳助力，一方面又怕表演若以負面的形象見報會另起波瀾。在這樣的兩難下，我們接到了一位記者的電話。以往我們會直接拒絕這家媒體的採訪，當時我們則被逼得不得不姑且一試。

最初她高來高去的言語後來終於漸漸明朗，她想確認一件事情：我們會不會露點。我們很明白這意思：如果露點，她可以製造一個台北市文化局竟補助SM團體在華山藝文中心進行露點色情表演的衝突（這對我們的負面影響呢？「總是要先炒起新聞，之後我們才會再做報導幫你們平反呀！」她理所當然地這麼說。）。如果不露點，就沒有報導價值。我們大可說沒有以便擺脫她，但淫妲和我似乎都動了氣，不想讓我們的表演照這種水準的問題被分類。於是我們只說「SM表演都是即興的，我們無法預期國外表演者會做什麼。」這也是實話。我們不想給千秋和狂美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的限制。

那位記者與我們過了幾招，包括和我謊稱淫妲說會露點，對淫妲謊稱華山那兒因有人投訴想撤掉我們的節目。更高層的人打電話給淫妲軟硬兼施，最後對方講出重話：「這樣我保證你們一個媒體都上不了！」

那年，皮繩與媒體的蜜月期宣告終止。皮繩經過這一場大活動也忙得元氣大傷。唯一可以欣慰的是我們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表演在票房上終究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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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六月的緊縛繩宴原本定位為小表演，沒有特別經營媒體關係，但仍引起了一些媒體的注意。有些媒體正面表示要採訪，這都可以談。第一晚和最後一晚則另有媒體朋友在未告知的情況下偷拍。也許沒拍到什麼有衝突點的畫面，記者朋友後來聯絡到了我。五年過去，媒體關心的話題並沒有變很多，仍是「你們到底有沒有露點？」

老實說，答案是真的沒有。而我們並不是很驕傲地這麼說。也許我們在06年的傲氣已被磨去了。

「你們的表演是色情還是藝術？」是個蠻遺憾的問題。也許問我問題的記者朋友自己不至於沒有一個不需二選一的答案。但，塞內加爾國家舞蹈團來台演出的「色情與藝術」之爭（其實是露點與藝術之爭），是1986年的事情。這個「露點與藝術」話題到2001年台南邀請巴黎麗都歌舞秀重炒了一次，2005年台北「舞夜巴黎」再炒一次，2010年圓山飯店馬伯樂國際歌舞秀又炒一次。廿五年過去，仍困在那廿五年前的原點的，是台灣人，還是記者研究議題的能力，亦或兩者皆是？

SM表演是色情還是藝術？

好吧。我們可以強調繩縛的美。當然，這和一個花瓶一束花的美沒什麼不同。

或著，我們可以論述SM是多麼強調技術的事。確實，以我粗淺的認識，專注和投入是可以成為藝術的。立起一顆蛋不是藝術，立起一千顆蛋就是藝術了。而關於繩縛，我們可以大談那技術層面，談繩師與繩模的專注與配合，談信任，談安全，談平衡。這是馬戲團層次的藝術。因為有技術，所以是藝術。因為我們為了這個練了許多年，冒著跌斷幾根肋骨幾顆門牙的危險，所以是藝術。

但這沒有碰到問題的核心。就如同早年天體活動總是千方百計要和性撇清，說這是欣賞人體之美而不是色情。問題的癥結是我們為什麼仍對身體和性如此地恐懼？

性與情慾為甚麼不能是藝術的主題？

這是我從冬縛學到的事情。原來，像我這樣練繩縛的，也難以避免那因心虛而想向美感、向技術去鑽去得到一個正當性的死胡同。但，他們說，「你為甚麼在做這個？因為你要她！」你要她，然後你必須把這股能量釋放出來讓在場所有人感受到、震撼到，讓他們知道慾望可以這樣地用這麼不同的方式展現，讓他們陶醉在裡面，讓他們忘記自己在哪裡。「你不可以忘記這點，不然你的表演就沒有了靈魂！」

所以，在冬縛我看過繩路最複雜，最美的表演。但也看到最樸實的。說不上人體美，說不上技術高，卻讓在場的觀眾看得落淚。

這是情慾的藝術。

最近在一個場合和人說起，一本書、一門學問、一部電影之所以值得去看、去學、去體驗，是為了改變你對某些事物的看法，去創造一些新的可能。

我們希望人們看了表演，能帶一些東西回去。這能改變他們對性、對情慾、對感官、對人體、對美的看法，然後造成一些改變。這是藝術可貴之處。藝術不只是花瓶裡插一束花，是它喚起的感動和變動。

不幸地，「你們有沒有露點」的問題，與上述的目的恰是逆向而行。它把一切對美感、技術、對情慾的感受化約為一個表格上的「yes/no」問題，把多層次的表現綁在「有沒有露點」這一個點上，從而阻絕了改變的可能。

這是很令人遺憾的。